以為衡山不過孤零零一座,其實有七十二峰,散布衡陽、長沙、湘潭、雙峰等地。八百里洞庭,八百里衡山,一山一水,平分瀟湘八分秋色。
衡山以衡陽回雁峰起首,長沙岳麓山收尾。常為岳麓山頭客,偶然回雁峰下人。岳麓山有玲瓏意思,回雁峰更小巧,儼然凸起的小小土丘,似乎能置于手掌把玩。不過山上有好石、好寺,更有好林蔭,令人怡然。
入得衡山,抬頭看看,或許因為是秋日,樹葉疏朗一些,時近白露,依稀多了半縷枯山水的意味。暑熱依舊,烈日當頭,上山的和下山的一個個大汗淋漓,豆大的汗珠從額頭臉頰腮邊滾落,砸下來,衣衫盡濕,人像逃出水潭一般。路邊大片大片的青綠,人也為之青綠。車來車往,滿車的人,滿山的樹。人是走動的樹,樹是不動的人。都說人非草木,其實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都在世道滄桑中。
衡山峰巒錯綜,溝壑也復(fù)雜。幾回疑心前方無路了,卻柳暗花明,拐了一個彎,又拐了一個彎,一彎又一彎。山回路轉(zhuǎn),路轉(zhuǎn)山回,一步步愈進愈深。
四野盡是高聳的樹,可惜大多面生,它不認識我,我也識不得它,只知道有馬尾松、柳樹、杉木,也有樟樹之類,遠遠的還有竹林。
下車,走進林中,人似乎全然綠了,腳底有落葉、枯枝,有松軟的山土,踏步而行,沒有聲響。仰頭看看,樹大多直端端往上竄。上前抱起一棵松,徑不過一尺,卻極高,看不到頂,高高的樹冠在空中枝葉交錯,陽光從縫隙間打下來,眼底一道又一道白光,風一吹,光影閃爍有水波粼粼狀。
和同游的人走散了,徑自尋了個涼亭歇腳。一張石幾,四個石櫈,八方在望,清風徐來,迎面清涼,汗水消散了,一時通透,一時歡喜。身在衡山,何處不是衡山?半山亭是衡山,磨鏡臺是衡山,南天門是衡山,祝融峰是衡山。此刻,山間這一無名涼亭,也是衡山,還是我一個人的衡山。他們在山頂上一覽眾山小,我在這山腰看看大樹,看看小草,也看看自己的心。腳底幾只螞蟻來回爬動,眾生皆忙。俯瞰那螞蟻,不知道牠忙個什么?
一清瘦老人也來亭中閒坐,驚訝我是何方人,上前問了三五句家常話,奈何他一口湘音,聽得云山霧罩,有些歉然,只能沉默了。就去看那云,一團云繁花亂開,一團云含苞未放,一團云在天際像臥龍一般,一團云又如山峰挺立,姑且當它是天上衡山之一峰吧。沉沉靜靜癡癡呆呆看著三三兩兩拉拉扯扯飄飄浮浮裊裊婷婷的云,心頭悠悠蕩蕩恍恍惚惚,可惜云山峰巒可望不可及,只恨身無彩鳳雙飛翼,卻莫名覺得與天空之云心有靈犀一點通。一口口,杯中的茶殘了。
衡山為五岳之南岳,我老家天柱山為古南岳。古南岳的人上了一趟南岳,人是樹,人也是山,今天我是衡山最小的一座峰,胡竹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