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揚.大衛(wèi)茲.德.希姆靜物特展一瞥。\作者供圖
人生中的緣分,是偶然也是必然,說不清也道不明。
此次尼德蘭藝術深度之旅啟程前,剛給《西學東鑒》專欄截稿了一篇關于“荷蘭黃金時代”靜物畫中包含明青花瓷的文章。里面特別提到了“華麗靜物”(Pronkstilleven)題材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揚.大衛(wèi)茲.德.希姆(Jan Davidsz.de Heem)。哪曾想,也就半個月后,竟然在安特衛(wèi)普的斯奈德斯和洛克斯之家偶遇了德.希姆的靜物專題展,喜出望外之余,也有些命中注定的意味。
想看散落在歐洲的外銷青花瓷,實物要去德累斯頓的茨溫格宮,滿屋子的明清青花瓷器都是選帝侯強力王奧古斯都二世買的,還為城外不遠的小鎮(zhèn)邁森開設瓷器廠試圖復刻,結(jié)果青花瓷沒燒出來,陰差陽錯研發(fā)出了邁森白瓷;若是看畫,則必須要從“荷蘭黃金時代”的靜物畫中找尋了。靜物畫能在西方美術史中的全面崛起和獨立成派,真要拜全民購畫的十七世紀荷蘭共和國所賜。此畫種在荷蘭語中稱為Stilleven,英語順著它叫Still-life,意為“靜止的生命”;而到了意大利就變成了Natura Morta,“死去的自然”。一生一死,因宗教改革改信新教的荷蘭人,為靜物畫賦予了更多哲學意味。畫中帶骷髏、時鐘、沙漏、蠟燭、蒼蠅等物品的多是靜物題材中的“虛空畫”(Vanitas)類別,蘊含生命轉(zhuǎn)瞬即逝的哲思。而包含各類金銀器皿、鸚鵡螺杯、明青花瓷等珍貴進口貨的靜物畫則被歸類為“華麗靜物”。其誕生背景源于十七世紀上半葉荷蘭共和國海上霸主地位的確立和海運商貿(mào)的繁榮,讓來自全球的珍貴物品從阿姆斯特丹港口登上歐洲大陸。物質(zhì)生活的富足讓身處上流社會的荷蘭富人們有了“炫富”的念頭,揚.大衛(wèi)茲.德.希姆所引領的“華麗靜物”也應運而生。
作為故居博物館的斯奈德斯和洛克斯之家,室內(nèi)空間遠不算寬敞。正所謂“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德.希姆的特展竟能收錄了幾十幅出借自全球各大博物館和美術館的靜物畫真跡,頗令我意外。展覽系統(tǒng)地梳理了這位生于“荷蘭黃金時代”烏德勒支城,在比利時安特衛(wèi)普成名并生活多年的靜物畫巨匠璀璨的藝術之旅。若問觀感,最大的感觸便是“纖毫畢現(xiàn)”四字了。
自中世紀福音書開始,尼德蘭地區(qū)的繪畫素有細致入微的傳統(tǒng),畫家們最致力于呈現(xiàn)的始終是對事物質(zhì)感的逼真還原。欣賞德.希姆“華麗靜物”中的饕餮盛宴,最令人過目不忘的是餐桌上那些晶瑩剔透的果蔬葡萄、閃閃發(fā)亮的金銀餐具、光澤絲滑的絨面桌毯,以及釉面潤澤的明青花瓷……畫家的妙筆生輝能夠如實在畫布上重現(xiàn)每種物品的質(zhì)地和紋樣,這其實已經(jīng)超越了技法的層次。出生于烏德勒支的他一定深諳“烏德勒支卡拉瓦喬派”成員們對光影的用法,因此暗色背景下的高光讓奢華的餐桌更顯奪目。在他筆下所有的物品中,明青花瓷無疑最令我倍感親切。平視、仰角、斜放……德.希姆在畫中不斷地變換著對這類珍貴舶來品的角度,力圖最大限度地表現(xiàn)其精美的紋飾。不僅如此,他對青花瓷的薄胎以及淡雅柔和的胎釉光澤感也拿捏得恰到好處。淡雅古樸且?guī)缀鯖]有反光,藍白相間的明青花瓷在色彩斑斕的餐桌上平添了一種超凡脫俗的清新感。其脆弱的易碎本質(zhì)雖也蘊含哲學隱喻,但出現(xiàn)在“華麗靜物”中的這些舶來品更多的是在炫耀那個物欲橫流卻盛極必衰的“荷蘭黃金時代”。不過,德.希姆肯定不會知曉,出現(xiàn)在他和晚輩威廉.卡爾夫(Willem Kalf)畫中那些以“炫富”為初衷的明青花瓷,將在不經(jīng)意間掀起了一場席卷歐洲大陸、涉及多個藝術領域的“中國風”(Chinoiserie)潮流。
從斯奈德斯的故居賞罷德.希姆的特展,意猶未盡且感觸頗多。邁進隔壁洛克斯的故居看常設展,突然,一縷金色的暖陽撕破了陰霾天的云層,透過彩色玻璃照進房間恰好灑在我的臉上。雖僅停留了大約半分鐘時間,卻頓覺有種強烈的感應:無論是我的激情、熱愛還是旅途偶遇,一切均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