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麥積山石窟全景。\新華社

　　今年春天，麻辣燙把甘肅天水推上網(wǎng)紅城市榜。

　　說來我還算半個重慶人，可是我從來對麻辣燙無感。旅行，也永遠只到想去的地方，從不因某地“爆火”或“出圈”而去打卡、湊熱鬧。那么，我為何會從北京來到一千四百多公里外的天水？因為我早就知道，天水不止有麻辣燙。

　　在操縱并追逐流量的時代，只為一個網(wǎng)紅景點或美食而來的按圖索驥式旅游，大概率會失望。我喜歡以個人興趣為中心，做足功課，到了當(dāng)?shù)卦俑肆牧?，實地探索。旅行嘛，就要自己去發(fā)現(xiàn)，不走尋常路。

　　天水市區(qū)有兩個。從麥積區(qū)打車去西邊不到二十公里的秦州區(qū)，網(wǎng)約車司機是個話癆退休大叔，有兩個兒子?！斑€是姑娘（女兒）好啊，能常來看看你，兒子逢年過節(jié)都拎著東西孝敬丈母娘去了。”“天水就是氣候好，冬不冷夏不熱的?！薄澳銌柼焖槔狈蹆喊?？咱們老了，吃不慣，就愛吃清淡軟和的?，F(xiàn)在的年輕人兒，重口味，吃著麻辣粉兒還就著老干媽?！彼盐覀冊诜藦R放下。走近方知，正趕上為幾天后“公祭中華人文始祖伏羲大典”的彩排。

　　“三皇”之一的伏羲據(jù)說生于今天水一帶。伏羲廟初建于元末，明代擴建。此時工人忙著搬放盆栽花草，給“伏羲城”大門基座點綴紅黃紙花。廟門對面廣場圍起一圈，我加入吃瓜群眾，站在高處往里看。但見長長四排古裝演員，黑袍黑帽、綠裙黃裙，手舉紅黃二色的龍旗、明黃的華蓋，隨鐘磬古樂緩緩起舞。伏羲是中華民族精神象征之一，在“羲皇故里”的年度祭典，當(dāng)然要鄭重其事。

　　如果你像我一樣喜歡歷史和古蹟，來到天水你一定會兩眼放光。麥積區(qū)以放馬灘和麥積山聞名。放馬灘是戰(zhàn)國至西漢的古墓群，出土了中國最早的紙（西漢，地圖殘片）、秦木板地圖（世界已知最早地圖）和四百多枚竹簡。麥積山石窟是中國“四大石窟”之一，距放馬灘約二十公里。四大石窟我都去過，敦煌、云崗、龍門的游覽線路與地面大致平行，麥積山的線路卻是縱向的，最考驗體力。山以麥垛形而得名，佛像都雕刻在一面山崖上。從入口到山腳要走好長一段上坡，路邊牽馬的小販會勸你騎馬上山（馬用可憐巴巴的眼神對你說：“不要不要?！保?。參觀幾乎是直上直下的爬梯。一邊是平如刀削的山崖，另一邊是立體的虛無，全程單行，沒有退路，只好一邊念佛一邊死心塌地往上爬。

　　十六國時期（公元四、五世紀），后秦一度是關(guān)中小霸主?；实垡εd正如其老爸姚萇，很能打仗，卻也崇尚文教，將著名僧人鳩摩羅什迎入長安奉為國師，始鑿石窟于麥積山。麥積山至北魏而興盛，西魏到明清不斷加鑿，成為河西走廊佛教石窟群的一部分。我認識的一位美國藝術(shù)史學(xué)者，每年要去一次麥積山，每次專門研究一個洞窟的一部分，與走馬觀花的俗人如我當(dāng)然不可同日而語。

　　天水市區(qū)西北的秦安、甘谷二縣，有多處新石器時代遺址，如仰韶文化、常山下層文化、馬家窰文化、齊家文化。秦安縣大地灣博物館、甘谷縣博物館，展廳寬敞，燈光明亮，安安靜靜，尤其難得。盡可緩步徐行，細細玩賞石刀、石環(huán)、玉鑿、玉斧，以及大量繪著鯢紋、魚紋、鳥羽紋、水波紋、三角紋、網(wǎng)格紋、寬帶紋的彩陶器皿。

　　回到麥積區(qū)，黃河支流之一的渭河在低緩的群山和樓房間悄無聲息流過。沿河一側(cè)的翠湖公園，花木簇擁著長長的黃磚步道。奔著麻辣燙來的人有福了：公園附近就是天水火車站，出站口不遠，“天水麻辣燙一條街”張燈結(jié)彩。成排的麻辣燙小店，吃不夠還有真空包裝快遞到家。轉(zhuǎn)進街邊小巷，水果店老板指著隔壁“麻辣燙串串香”說：“要吃來這兒，二十年老店。”又瞥一眼巷外，“那些都是新修的?！绷轮醒?，天水的櫻桃正當(dāng)季。巷口坐著戴眼鏡的年輕女孩，面前一大籃剛摘的櫻桃，殷勤遞來兩個。呀，甜、脆、無比新鮮，只要十二元一斤。不顧人在旅途，貪心地買了兩斤多。西北方言后鼻音重，女孩笑道：“寧（您）們慢走啊?！?/p>

　　西北方言還多疊字，聽著好親切：黃饃饃、麵魚魚、糊塌塌、栲栳栳、洋芋湯湯……呱呱是天水市“非遺”小吃。嘗一碗：小坨蕎麥淀粉是其形，油潑辣子、醋、鹽、麻醬是其神，蒜泥和白芝麻為其點綴，綿軟彈滑的麥香里，透著夠勁兒的辣和酸。服務(wù)員說，可以夾在熱的白吉饃里吃。我想起老媽年輕時在成都，喜歡去文殊院買剛出爐的鍋盔，夾著紅油涼粉，可見口有同嗜。方才見到賣“漿水酸奶”的，就問服務(wù)員何為“漿水”，答是芹菜、苜蓿等煮熟發(fā)酵后的馀水，清熱解暑，西北人四季都愛吃。大膽點了“漿水麵”，入口清酸，有些蔬菜香氣，果然別具風(fēng)味。櫻桃、呱呱、漿水麵，說到美食，天水也不止麻辣燙呢。

　　離開天水去高鐵站，網(wǎng)約車司機是個小伙子，天水本地人：“麻辣燙火了以后，很多人才知道麥積山石窟?！蔽艺f：“早就知道麥積山啦，天水不止麻辣燙！”我跟他細數(shù)這兩天的見聞和飲食，忽然有些依依不舍，真應(yīng)該給天水留出一個星期的時間。司機指著沿途正在修的二號線輕軌：“再來??！你們下次來的時候就修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