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杰拉德.大衛(wèi)(Gerard David)作品《枝繁葉茂的景觀》。\ 作者供圖
在尼德蘭地區(qū)逛博物館和美術館,能夠明顯意識到風景畫在藏品中占據(jù)著海量比重。毫無疑問,北方文藝復興時期的低地國家對風景畫的崛起和發(fā)展至關重要。試想一下,若以風景為背景的肖像畫范式未能從尼德蘭傳進意大利,或不會有《蒙娜麗莎》了。西方美術史中公認最早的無人物獨立純風景畫同樣出自北方文藝復興畫家、德國人阿爾布雷希特.阿爾特多夫爾(Albrecht Altdorfer)之手。而在海牙莫里茨皇家美術館一個靠窗的角落,一對尼德蘭繪畫大師杰拉德.大衛(wèi)(Gerard David)的雙條屏風景吸引了我的注意。
要知道,屏條(國畫俗稱“條屏”)始終是我國傳統(tǒng)水墨畫的特有創(chuàng)作形式,除了十九世紀下半葉推崇“日本主義”的歐洲畫家們偶有照貓畫虎的案例,早在文藝復興時期是不存在的。而這對名為《枝繁葉茂的景觀》很明顯是相關、且可合二為一的。左側畫板在茂密的樹林露出一座荒廢的堡壘式建筑,前景處的草坪上臥著一頭小驢,牠身前的灌木上還站著一只山雀;右邊的小溪中有另一頭驢和牛在涉水,背景則是更加幽深的樹林。頂端留出的藍天白云給幾乎濃蔭蔽日的樹林留出了“氣口”般的空間縱深,而橡樹、白胡桃樹和山毛櫸等多種樹木因光線折射以各種漸變綠色穿插而成的細節(jié)則為觀眾交代了光源。加上池塘邊的可辨識的黃鳶尾和車前草等水生植物,畫家大衛(wèi)對于忠于植物品種的自然主義風格令人印象深刻。
如果這對細長條的《枝繁葉茂的景觀》是作為獨立風景畫存在的話,那么關于美術史的一些細節(jié)將被改寫。比如,被視為首幅無人物獨立純風景的阿爾特多夫爾名作《有石橋的風景》將把此記錄拱手讓給杰拉德.大衛(wèi)。又或許,這對林間風景將證明早在文藝復興時期的歐洲便有了和我國屏條一樣的創(chuàng)作形式?
帶著這些令人興奮的疑問,對此作念念不忘的我在離開后翻閱了大量資料,結果略感失望:此組雙條屏風景并非是一組獨立風景畫,而是歸屬于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所藏三聯(lián)祭壇畫《有贊助人、圣杰洛姆和萊昂納德的基督誕生》的一對外翼嵌板,其功能更像是主畫屏的“遮光外窗”。除了禮拜和重大節(jié)禮日之外,私人禮拜堂內呈閉合狀的這組三聯(lián)祭壇畫能夠被“外人”所見的部分僅有這兩條幽深的森林景觀。唯有在打開之后,主題為基督降生的主畫板才會接受供養(yǎng)者及其家族的拜祭。
在目前沒有已知其他三聯(lián)畫在外側翼屏上有類似風景的背景下,此作很可能是贊助人特邀擅長描繪大自然的杰拉德.大衛(wèi)來量身訂制的。結合主祭壇畫基督降生和兩條內側翼屏供養(yǎng)人的肖像,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是閉合前后的畫面是相關聯(lián)的。伴著一群天使攜天國的祝福從天而降,耶穌基督誕生在牛棚中,襁褓中的他身邊分別有公牛和驢子正在跪拜,牛棚外則是遠山和森林。而閉合后的雙條翼屏風景中不僅呈現(xiàn)的是茂密的樹林,且恰好有牛和驢在林中踱步。上述細節(jié)說明無論畫家試圖讓觀者跟隨牛和驢來到林間深處見證基督降生,還是預示著不久后圣母子將踏上逃往埃及的旅程,都無法脫離這兩種家畜的關聯(lián)性。由此可見,平日里閉合后對外的細長“雙條屏”實則是內部主祭壇畫的“引子”。外側翼屏閉合后的圖像提供一種“氛圍感”,打開兩扇“視窗風景”,仿佛走入林間深處見證基督的降生,給予供養(yǎng)人及信眾引人入勝后豁然開朗的體驗感。至此,不由得驚嘆于尼德蘭藝術家們卓越的敘事想像力。
杰拉德.大衛(wèi)在完成這組三聯(lián)祭壇畫時,威尼斯畫派巨匠喬爾喬內也創(chuàng)作了代表作《暴風雨》,歐洲文藝復興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的思考在此刻無疑是同步的。雖不屬于獨立作品,且與我國的條屏形式大相徑庭,但這對與主畫屏天各一方的外側翼屏證明了,相較于意大利藝術家們開始用風景作為敘事背景的處理,阿爾特多夫爾和大衛(wèi)等北方文藝復興人已經(jīng)開始將視角投射在還原純粹的自然世界了。純風景畫隨后在這塊土壤上綻放也變得順理成章,有跡可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