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風日,忽然接到比雷殛更觸動的消息,我敬重的傳媒前輩、《亞洲週刊》副總編輯江迅老師猝然離世了。
趕到醫(yī)院看到的只是再沒反應的軀體,旁邊的護士跟家人說:“什么原因,死因庭上法官會有定案,那是法庭的事,我們不能代法庭說話……”
江太太的手腳身軀一直在抖,是悲愴,也是憤怒。
“我要見院長!”家人說。
“院長不是隨便讓你見的,他不在這里,況且今天颳臺風……”
四天前江老師因發(fā)燒及抽搐進了仁濟醫(yī)院急癥室,住了一夜,翌日醫(yī)生說無大礙,可以出院。回到家,晚上再發(fā)作,嚴重抽搐加全身疼痛,家人召白車再送院,之后兩天,病人一直在病床慘叫。
新冠疫情下,公營醫(yī)院不能探病,家人只能跟江老師用手機聯絡,他告訴太太,痛了叫了十幾廿個小時,一直沒人理他,漸漸已不能打字回訊息,只能錄音,太太收到的錄音,盡是痛不欲生的慘叫。
家人心急如焚,跑到病房外守候,卻求助無援,見不到醫(yī)生,護士也滿臉厭煩。后來病人病情急轉直下,被送到深切治療部沒幾個鐘,就離世了。
這種故事,已不是第一次聽聞,幾年前未有新冠疫情,我爸爸跌倒進醫(yī)院,住院的幾星期,我們家人連醫(yī)生半個影都沒見過。
一直說公營醫(yī)院醫(yī)生不夠,但不夠到什么地步?進一回醫(yī)院就能體會。爸爸告訴我,他們病房都是斷手斷腳的骨科病人,可能病情起伏機會不大,于是他們一星期才見到醫(yī)生一、兩次,都是來去匆匆,想問個問題都沒機會。
江迅老師入院12小時后主診醫(yī)生才出現,劇痛超過24小時后離世,院方完全沒半句交代,醫(yī)生更無現身,病人進醫(yī)院仿佛進了黑洞??傆X得,公營醫(yī)院的醫(yī)生都是躲著病人家屬的。我明白,這世界確實有不少不可理喻的人,但醫(yī)生可知道,你們現身一下,一句講解、一聲安慰,其實是給病人家屬最好的藥。
江迅是重量級傳媒前輩,每星期的《亞洲週刊》,一半稿子是他扛下的。74歲的老人家,天天背個電腦滿街跑,采訪完找間咖啡店坐下就筆耕。
在嘩眾取寵的世代,他的筆半點不受影響,繼續(xù)鋪陳前因后果說故事。他俠義,誰要幫忙,定必兩脇插刀。他很細心栽培新人,經他調教出來的記者,總能獨當一面,卻又謙遜有禮。因為他掏心待人,故朋友遍天下,包括媒體人、醫(yī)生、律師、警察、教師、校長、政客、公關、商人、文人……
有幾個字,我好久沒用過,就是“鞠躬盡瘁”,在江迅老師身上,我看到這詞語的真實演繹。
江老師常跟我開玩笑說:“你寫這么多文章,怎么不寫寫我?”誰想到,一寫,就是悼詞。江老師,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