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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zhàn)勝利76周年 重溫大公報記者永垂史冊經(jīng)典《落日》(有聲)

2021-09-03 08:40:33大公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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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蘇里”號戰(zhàn)艦上的日本投降簽字儀式(大公報記者黎秀石攝于1945年9月2日)

  9月3日,是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紀念日,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紀念日。76年前的今天,大公報記者朱啟平在橫須賀港中軍艦上撰寫了永垂史冊的經(jīng)典:《落日》。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廣播了天皇的《停戰(zhàn)詔書》,瘋狂的戰(zhàn)爭機器終于停止運轉(zhuǎn)。大公報用前所未有的特大字號報道“日本投降矣!”,這一天的大公報成為國家一級文物。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在密蘇里艦的日本簽降儀式上,三位中國記者中有兩位來自大公報──朱啟平和黎秀石。他們距簽字桌不過三五丈遠,親身見證了昔日在中國趾高氣揚的日本侵略者俯首稱降的重要時刻,稿件在大公報刊發(fā)后,舉國歡騰。

  戰(zhàn)后七十多年,大公報長期觀察與思考中日關(guān)系。大公報在香港組織抗戰(zhàn)勝利紀念論壇、展覽,為港人提供了鮮活的記憶樣本。一份報紙的抗戰(zhàn),記憶歷史,影響當代,啟迪未來。

朱啟平報道《落日》發(fā)表于大公報

  以下為大公報記者朱啟平報道《落日》全文:

  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上午九時十分,我在日本東京灣內(nèi)美國超級戰(zhàn)艦“密蘇里”號上,離開日本簽降代表約兩三丈的地方,目睹他們代表日本簽字,向聯(lián)合國投降。

  這簽字,洗凈了中華民族七十年來的奇恥大辱。這一幕,簡單、莊嚴、肅穆,永志不忘。

  天剛破曉,大家便開始準備。我是在七點多鐘隨同記者團從另一艘軍艦乘小艇登上“密蘇里”號的。“密蘇里”號艦的主甲板有兩三個足球場大,但這時也顯得小了。走動不開。到處都是密密簇簇排列著身穿卡嘰制服、持槍肅立的陸戰(zhàn)隊士兵,軍衣潔白、折痕猶在、滿臉笑容的水兵,往來互相招呼的軍官以及二百多名各國記者?;疑呐炆碛推嵋恍拢⒋缈趶降拇笈?,斜指天空。這天天陰,灰云四罩,海風輕拂。海面上艦船如林,飄揚著美國國旗。艙面上人影密集,都在向“密蘇里”號艦注視著。小艇往來疾駛?cè)绫捡R,艇后白浪如練,摩托聲如猛獸怒吼,幾乎都是載著各國官兵來“密蘇里”號艦參加典禮的。陸地看不清楚,躺在遠遠的早霧中。

  簽字場所

  簽字的地方在戰(zhàn)艦右側(cè)將領指揮室外的上層甲板上。簽字用的桌子,原來準備向英艦“喬治五世”號借一張古色古香的木案,因為太小,臨時換用本艦士官室一張吃飯用的長方桌子,上面鋪著綠呢桌布。桌子橫放在甲板中心偏右下角,每邊放一把椅子,桌旁設有四五個擴音器,播音時可直通美國。將領指揮室外門的玻璃柜門,如同裝飾著織綿畫一般,裝著一面有著十三花條、三十一顆星、長六十五英寸、闊六十二英寸的陳舊的美國國旗。這面旗還是九十二年前,首次來日通商的美將佩里攜至日本,在日本上空飄揚過?,F(xiàn)在,旗的位置正下視簽字桌。桌子靠里的一面是聯(lián)合國簽字代表團站立的地方,靠外的留給日本代表排列。桌前左方將排列美國五十位高級海軍將領,右方排列五十位高級陸軍將領。桌后架起一個小平臺,給拍電影和拍照片的攝影記者們專用。其余四周都是記者們的天下,大炮的炮座上、將領指揮室的上面和各槍炮的底座上,都被記者們占住了。我站在一座在二十厘米口徑的機關(guān)槍上臨時搭起的木臺上,離開簽字桌約兩三丈遠。在主甲板的右前方、緊靠舷梯出入口的地方,排列著水兵樂隊和陸戰(zhàn)隊榮譽儀仗隊,口上又排列著一小隊精神飽滿、體格強壯的水兵。

  白馬故事

  八點多鐘,記者們都依照預先規(guī)定的位置站好了。海爾賽將軍是美國第三艦隊的指揮官,“密蘇里”號是他的旗艦,因此從來客的立場講,他是主人。這時他正笑吟吟地站在出入口,和登艦的高級將領們一個個握手寒暄。之后,美國太平洋艦隊總司令尼米茲將軍到了,海爾賽將軍陪著這位上司走入將領指揮室,艦上升起尼米茲的五星將旗。海爾賽以前曾在向記者的一次談話中說過這樣一件事:他看中了日本天皇閱兵時騎的那匹白馬。他說,想等擊敗日本之后,騎上這匹名駒,參加美軍在東京街頭游行行列。他還說,已經(jīng)有人在美國國內(nèi)定制了一副白銀馬鞍,準備到那時贈他使用。一個中士也從千里外寫信給他,送他一副馬刺,并且希望自己能在那時扶他上馬。我還想起,第三艦隊在掃蕩日本沿海時,突然風傳“密蘇里”號上正在蓋馬廄?,F(xiàn)在,馬廄沒有蓋,銀駒未渡海,但日本代表卻登艦簽字投降來了。

  樂隊不斷奏樂,將領們不斷到來。文字記者眼耳傾注四方,手不停地作筆記。攝影記者更是千姿百態(tài),或立或跪,相機對準各處鏡頭,搶拍下這最有意義的時刻。這時候,大家都羨慕四五個蘇聯(lián)攝影記者,其中兩個身穿紅軍制服,仗著不懂英語,在艦上到處跑,任意照相??墒俏覀冞@些記者因為事先有令,只能站在原定地點,聽候英語命令,無法隨意挪動。這時,上層甲板上的人漸漸多了,都是美國高級將領,他們滿臉歡喜,說說笑笑。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在這樣一塊小地方聚集這么多的高級軍官。

  代表到來

  八點半,樂聲大起,一位軍官宣布,聯(lián)合國簽字代表團到。他們是乘驅(qū)逐艦從橫濱動身來的。頃刻間,從主甲板大炮后走出一列衣著殊異的人。第一個是中國代表徐永昌將軍,他穿著一身潔凈的嘩嘰軍服,左胸上兩行勛綬,向在場迎接的美國軍官舉手還禮后,拾級登梯走至上層甲板上。隨后,英國、蘇聯(lián)、澳洲、加拿大、法國、荷蘭、新西蘭的代表也陸續(xù)上來了。這時,記者大忙,上層甲板上成了一個熱鬧的外交應酬場所。一時間,中國話、英國話、發(fā)音語調(diào)略有不同的美國英語以及法國話、荷蘭話、俄國話,起伏交流,笑聲不絕。身移影動時,只見中國代表身穿深灰黃軍服;英國代表穿全身白色的短袖、短褲制服,并穿著長襪;蘇聯(lián)代表中的陸軍身穿淡綠棕色制服,褲管上還鑲有長長的紅條,海軍則穿海藍色制服;法國代表本來穿著雨衣,攜一根手杖,這時也卸衣去杖,露出一身淡黃卡嘰制服;澳洲代表的軍帽上還圍有紅邊……真是五光十色,目不暇接。

  八時五十分,樂聲又響徹上空,盟軍最高統(tǒng)帥麥克阿瑟將軍到。他也是坐驅(qū)逐艦從橫濱來的。尼米茲在艦面上迎接他,陪他進入位于上層甲板的將領指揮室休息。艦上升起他的五星將旗,和尼米茲的將旗并列。軍艦的主桅桿上,這時飄起一面美國國旗。

  上層甲板上熱鬧的外交場面漸漸結(jié)束了。聯(lián)合國代表團在簽字桌靠里的一面列隊靜立。以徐永昌將軍為首的五十位海軍將領和五十位陸軍將領,也分別排列在預先安排好的位置上。這時有人說,日本代表團將到。我急急翹首望去,只見一艘小艇正向軍艦右舷鐵梯駛來。不久,一位美國軍官領先,日本人隨后,陸續(xù)從出入口來到主甲板。入口處那一小隊水兵向美國軍官敬禮后,即放下手立正。樂隊寂然。日本代表團外相重光葵在前,臂上掛著手杖,一條真腿一條假腿,走起路來一蹺一拐,登梯時有人扶他。他頭上戴著大禮帽,身穿大禮服,登上上層甲板就把帽子除了。梅津美治郎隨后,一身軍服,重步而行,他們一共十一個人,到上層甲板后,即在簽字桌向外的一面,面對桌子列成三行,和聯(lián)合國代表團隔桌而立。這時,全艦靜悄悄一無聲息,只有高懸的旗幟傳來被海風吹拂的微微的獵獵聲。重光一腿失于淞滬戰(zhàn)爭后,一次在上海虹口閱兵時,被一位朝鮮志士尹奉告投擲一枚炸彈炸斷。梅津是前天津日本駐屯軍司令,著名的《何梅協(xié)定》日方簽訂人。他們都是中國人民的熟人,當年在我們的國土上不可一世,曾幾何時,現(xiàn)在在這里重逢了。

  儀式開始

  九時整,麥克阿瑟和尼米茲、海爾賽走出將領指揮室。麥克阿瑟走到擴音機前,尼米茲則站到徐永昌將軍的右面,立于第一名代表的位置。海爾賽列入海軍將領組,站在首位。麥克阿瑟執(zhí)講稿在手,極清晰、極莊嚴、一個字一個字對著擴音機宣讀。日本代表團肅立靜聽。麥克阿瑟讀到最后,昂首向日本代表團說:“我現(xiàn)在命令日本皇帝和日本政府的代表,日本帝國大本營的代表,在投降書上指定的地方簽字。”他說完后,一個日本人走到桌前,審視那兩份像大書夾一樣白紙黑字的投降書,證明無誤,然后又折回入隊。重光葵掙扎上前行近簽字桌,除帽放在桌上,斜身入椅,倚杖椅邊,除手套,執(zhí)投降書看了約一分鐘,才從衣袋里取出一支自來水筆,在兩份投降書上分別簽了字。梅津美治郎隨即也簽了字。他簽字時沒有入座,右手除手套,立著欠身執(zhí)筆簽字。這時是九時十分,軍艦上層傳來一聲輕快的笑聲,原來是幾個毛頭小伙子水兵,其中一個正伸臂點著下面的梅津,在又說又笑。但是,在全艦莊嚴肅穆的氣氛下,他們很快也不出聲了。

  麥克阿瑟繼續(xù)宣布:“盟國最高統(tǒng)帥現(xiàn)在代表和日本作戰(zhàn)各國簽字。”接著回身邀請魏銳德將軍和潘西藩將軍陪同簽字。魏是菲律賓失守前最后抗拒日軍的美軍將領,潘是新加坡淪陷時英軍的指揮官。兩人步出行列,向麥克阿瑟敬禮后立在他身后。麥克阿瑟坐在椅子上,掏出筆簽字。才寫一點,便轉(zhuǎn)身把筆送給魏銳德。魏銳德掏出第二支筆給他,寫了一點又送給潘西藩。他一共享了六支筆簽字。簽完字后,回到擴音器前說:“美利堅合眾國代表現(xiàn)在簽字。”這時,尼米茲步出行列,他請海爾賽將軍和西門將軍陪同簽字。這兩人是他的左右手。海、西兩人出列后,尼米茲入座簽字,簽完字,就各歸原位。麥克阿瑟接著又宣布:“中華民國代表現(xiàn)在簽字。”徐永昌步至桌前,由王之陪同簽字。這時我轉(zhuǎn)眼看看日本代表,他們像木頭人一樣站立在那里。之后,英、蘇、澳、加、法、荷等國代表在麥克阿瑟宣布到自己時,先后出列向麥克阿瑟敬禮后,請人陪同簽字。陪同的人澳洲最多,有四個,荷蘭、新西蘭最少,各一人。各國代表在簽字時的態(tài)度以美國最安閑,中國最嚴肅,英國最歡愉,蘇聯(lián)最威武。荷蘭代表在簽字前,曾和麥克阿瑟商量過。全體簽字畢,麥克阿瑟和各國首席代表離場,退入將領指揮室,看表是九點十八分。我猛然一震,“九.一八”!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寇制造沈陽事件,隨即侵占東北;一九三三年又強迫我們和偽滿通車,從關(guān)外開往北平的列車,到站時間也正好是九點十八分。現(xiàn)在十四年過去了。沒有想到日本侵略者竟然又在這個時刻,在東京灣簽字投降了,天網(wǎng)恢恢,天理昭彰,其此之謂歟!

  投降書

  按預定程序,日本代表應該隨即取了他們那一份投降書(另一份由盟國保存)離場,但是他們還是站在那里。麥克阿瑟的參謀長蘇賽蘭將軍本來是負責把那份投降書交給日方的,這時他卻站在簽字桌旁,板著臉和日本人說話,似乎在商量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記者們議論紛紛。后來看見蘇賽蘭在投降書上拿筆寫了半晌,日本人才點頭把那份投降書取去。事后得知,原來是加拿大代表在日本那份投降書上簽字時簽低了一格,占了法國簽字的位置,法國代表順著簽錯了地方,隨后的各國代表跟著也都簽錯了,荷蘭代表首先發(fā)現(xiàn)這錯誤,所以才和麥克阿瑟商量。蘇賽蘭后來用筆依著規(guī)定的簽字地方予以更正,旁邊附上自己的簽字作為證明。倒霉的日本人,連份投降書也不是干干凈凈的。

  日本代表團順著來路下艦,上小艇離去。在他們還沒有離艦時,十一架超級堡壘排列成整齊的隊形,飛到“密蘇里”號上空,隨著又是幾批超級堡壘飛過。

  機聲中,我正在數(shù)架數(shù)時,只見后面黑影簇簇,蔽空而來,那都是從航空母艦上起飛的飛機,一批接一批,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架,頃刻間都到了上空,然后向東京方向飛去。大戰(zhàn)中空軍將士厥功甚偉,理應有此榮譽,以這樣浩浩蕩蕩的陣勢,參加敵人的投降典禮。

  我聽見臨近甲板上一個不到二十歲滿臉孩子氣的水手,鄭重其事地對他的同伴說:“今天這一幕,我將來可以講給孫子孫女聽。”

  這水兵的話是對的,我們將來也要講給子孫聽,代代相傳??墒?,我們別忘了百萬將士流血成仁,千萬民眾流血犧牲,勝利雖最后到來,代價卻十分重大。我們的國勢猶弱,問題仍多,需要真正的民主團結(jié),才能保持和發(fā)揚這個勝利成果。否則,我們將無面目對子孫后輩講述這一段光榮歷史了。舊恥已湔雪,中國應新生。

責任編輯:李孟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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